0859

【钗素】幽明

 提前发生贺,现代背景,有玄幻



 又有人来了。

  石桥之下微微荡起一点涟漪,可目光落处又不见任何异状,使那踏上桥面的人疑心是自己紧张过度,产生了幻觉。

  夜间的石桥清清冷冷,镀着一层惨白的灯光,远处依稀有人声喧腾欢声笑语,薄纱般拂过。

  很多人说,经过这座桥时冷风临身,阴寒之气几乎要刺进骨头里。他们信誓旦旦,断定桥下必有鬼怪。

  今夜的这群人,也是为此而来。

  五个人,四个便装,一个道袍。便装者分散隐藏在河水十米开外,道袍的那个年轻人,则是慢悠悠向着桥上走去。

  有异象,自然便有收服异象之人。

  新社会了,自然也不必道长大师们周游全国,辛辛苦苦跑断腿驱邪捉妖。现今被发现的妖怪都会走程序报到相关部门,再派专业人士下来处理--方式视情况而定,作恶者诛,未作恶者登记管理。个别缺乏常识又实力强大的妖物还需要员工为其担保,并承担教育职责。

  素还真今年二十出头,在公家挂了个职,担着建设和谐社会的任务操着人与妖两方面的心。他单打独斗惯了,上桥的脚步颇有几分漫不经心,腰间挂着的小木偶随着动作摇摇晃晃,似乎也在微笑。

  他看不见,深水中两点森森金芒,正追着他的步子逐渐上浮。

  很难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味道,仿佛东风始来,百草萌生,盛放了一整个春日,又仿佛山间瑟瑟,一枰残局静置松下,黑白子上雾气流转。

  叶小钗从来不需要人类的食物,但乍一闻到这股味道时,无尽的饥饿感几乎要烧穿胃部。他神经质地绷直了身体,骨骼与骨骼碰撞出咔咔声,本能在意识中挣扎咆哮。

  素还真心有所感,隔着栏杆望了一眼水面。

  风平浪静。

  一星金焰于他袖中燃起,呼啸的阴风突然间有了形状。

  燃犀角为焰,可通联幽明。

  他看到了龙。

  天际已有阴云凝聚,白龙轻盈得如同幻影,十几米距离一闪而逝,冰冷身躯已经缠绕上了人类温暖的身体,道袍在这种情况下毫无防御作用,小腿骨迎面撞上石质栏杆,素还真听到了不祥的“咔嚓”声。

  入水前一刹那,他朝其余人那边艰难地打了个手势:

  仍在可控范围内。

  蛇类捕食较大猎物时会用身体紧紧缠绕猎物,直到猎物窒息死亡。素还真苦中作乐的想,至少他没有被直接吞下。

  和他认识的另一条龙不一样,这条白龙通身冰冷,鳞片锋利得仿佛新发硎的剑刃,即使有收敛,刮过他身体时仍然像是要划出血痕来。窒息感一点一滴缠住心脏,供氧不足,心脏徒劳地反复收缩,依旧消不去肢体末端升起的麻木感。

  手指因缺血而泛白,勉力摸索却不意撞上了刀锋般的鳞片,血丝停顿一下才开始渗出。

  那一小条犀角松手不及,也夹进了鳞片的缝隙间,被切削得坑坑洼洼,却还在执著地燃烧,金焰散布在鳞片间,如同黎明时熹微星点。

  叶小钗金眸一时混沌一时清晰,他不愿伤人,可又摆脱不了本能的控制。素还真身上有股特殊的味道,让他难以自控地想要吞噬这个人。

  缠绕的龙身猛然收紧,“素还真”躯体破裂,皮肤却显露出原木的纹路,木雕的脸孔自肩颈上脱落,涂着血红颜料的嘴唇咧开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。

  是道袍上挂的那个木偶!

  白龙似乎感受到了某种潜在的威胁,丢开猎物的伪装,爪牙怒张,做好了战斗准备。

  木偶安安静静地沉向水底,头和四肢都扭曲成怪异的角度,细碎的气泡自道袍上生出,又一个个脱离它破裂上浮。十几米深的河流此时自成一方世界,将他们困于其中。

  一粒金焰落在木偶眼眶内,仿佛一只高高在上的眼睛,俯瞰人与非人的争斗。

  素还真收敛了气息,但指腹伤口还带着血液特有的气味。白龙愤怒地朝左前方挥出一爪,道袍者出现在爪尖所指处,匆忙后退。

  白龙拥有人类难以比拟的庞大身躯,转身甩尾都能在水底掀起巨浪。他不需要武器,身躯和利爪就是最好的武器,每一根利爪尖端都有人小臂粗细,可以轻松破开柔软的血肉。

  素还真单脚凌空一踏后跃躲过了这次攻击,重力的限制被浮力抵消,水中不再有天与地之分,四面八方都可能袭来攻击。

  他衣摆皆被水流带起,木簪折了一半,形容狼狈,洁白的木茬从银发间刺出,右手食中两指并拢,拇指压覆其余两指,步踏天罡,指作剑诀,遥遥一点白龙额间印堂穴。

  酉在正西,属金,有除邪破障之效。

  叶小钗顿觉眼前一阵清明,无形的吸引仍然存在,却能被他的理智所压制。

  白龙垂下头,有些愧疚地看了自己拖下水的人类一眼,默默把自己团成了个圆盘。

  二百多年他都在避世隐居,从未遇到过这种失控状态,根本不知道此前情景该作何反应,只得等拖下水的受害者先开口。

  素还真游近,温热的手指搭上颈间鳞片,鳞片单个有手掌一半大小,边缘闪着锋锐寒光,摸起来触感像是触摸金属。

  叶小钗沉默地将鳞片收得更紧了些,免得割伤他。

  自缝隙中夹出犀角残片后,抚摸的手指便渐渐移到颌下,试探性按了按,这里的鳞片面积更小,色泽乳白,韧如坚革,按下去还会小小弹起。

  叶小钗不明所以,但还是昂头配合动作,只尾尖不安地甩了甩。

  素还真收回手,伤口不知什么时候又裂开了,血迹拉长成线,飘飘悠悠,些微紫芒于伤口内一闪即隐,白龙顶上龙角稍许颤了颤。

  浅笑蓦地自唇边浮起,恍然中又藏着几分隐秘不可说的新奇,他上上下下再注视了一回叶小钗,口气和软道:“你可愿随我离开?”

  作为初次见面的陌生人,这样的话已经称得上失礼了。

  叶小钗稍稍偏了偏头,金眸里倒影出一双含笑的眼,倏忽有些茫然。

  霜发玄衣,眉间一点琉璃。

  清净无垢,明澈无瑕。

  你真的知道我是什么吗,白龙想。

  人之假造为妖,物之性灵为精,人魂不散为鬼。天地乖气,忽有非常为怪,神灵不正为邪,人心癫迷为魔,偏向异端为外道。

  精怪可为臂助,妖鬼可加点化,唯有邪魔外道,得之必诛。

  他虽不是邪魔,却也相去外道不远。

  素还真全然未察觉这番心事,循循劝诱:“我知道你失控的原因,也承诺尽我全力为你解决。现在是新时代了,成年妖鬼都能在政府进行登记,获取一份正常工作,自己赚钱养自己。部里还有位紫龙前辈,靠着修炼多年攒下的珍珠,房子都买了好几套了。”

  “啊。”叶小钗打断他。

  幽暗水底忽而起了变化,光点自天地八方而来,晨雾般裹住了白龙身躯。

  须臾雾散。

  依旧留存了龙的形状,只是不再保有实体。角如珊瑚,目如琥珀,背有八十一鳞,具九九阳数。流云飞霞,尽踏于爪下。

  天子有道则国强,气盛运集;天子无道则国弱,气消运散。气运受帝王牵引,聚合化为龙形,便是一国之国运。国运无形无质,无知无识,因而一旦国家衰微国运就会日渐衰弱,最后被新的国运所吞噬。

  可传到某一朝时,突然再也没有了皇帝。

  旧的国运日复一日徘徊于江河日下的都城,它在一天天消亡,却始终等不到那个注定吞噬它的新王朝。

  当它彻底死亡那一天,叶小钗从它的尸骸中苏醒。

  醒来惟见兵连祸结,满目疮痍。

  他不是国运,不再拥有与国同命的资格。却也非人非魔,非妖非鬼。不知从何处来,不知将往何处去,懵懂若初生稚子。

  看过高位者汲汲名利,机关算尽;看过外敌铁蹄踏遍百二山河;看过鲜红的血撒进泥土,染微尘作丹青色;也看过寥寥长夜,挑灯急书,生死悬于黎明一刻。

  凡人不得见他,他亦不得渡凡尘。

  一百零九年光阴轻掷。

  白龙--国运残骸中生出的龙形鬼怪低下头来,俯视着这个胆大妄为要带他走的凡人。

  现在你知道了我究竟是什么,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。

  素还真有一瞬的慌乱,他熟悉所有甜言蜜语下的冷箭,熟悉所有的笑里藏刀与阳奉阴违。却独独应付不了这样直率无掩饰的坦白。

  往昔灵活的口舌此时却成了阻碍,心跳声如骤雨惊弦,仿佛白龙不停震颤的心脏就在掌下,而他手握刀刃,稍一碰触便会鲜血四溅。

  紫鳞的幼龙自他指间探出一个头顶,两截龙角稚嫩如莲叶初卷。

  “我是故意的”,素还真垂下眼。言语的利刃反指己心,刀锋一分分撬开紧闭的硬壳,甚至带来些许自暴自弃的快意。

  失去一家一姓掣肘后国运散入千家万户,凡抱持大誓愿大慈悲心者皆得一缕龙气。

  而能培育龙气的只有同出一源的气运。

  最早获知末代王朝的气运可能仍存人世时,他抱着有备无患的心态拟了一份计划。若其向善,则设法慎加保护,不使落入野心家之手;若为恶,则可作诱饵一用。

  原想将叶小钗以白龙的名义带回外界,过了明路,自会有飞蛾前赴后继,逐火而来。

  他只需静观不自量力者自投罗网。

  停留于纸张上的计划是如此苍白无力,甚至经不起叶小钗一句坦白。

  “但我不会收回承诺,如果跟我走,我会负起引导者的责任带你适应这个社会。同时也会有很多人想要吞噬你壮大自身,我不敢说一定能护住你,但起码,我不会死在你之后。”

  手心有轻微潮意,又很快被暗流带走。焰光跳了跳,犀角仅剩不足四分之一,大约只能再支持他停留一刻钟。

  明光闪烁不定,叶小钗眸子里映着两灯橙焰,亮黄色的光起落不定。

  连同素还真也蒙了一层暖色,橙光落在银发间,像宫墙顶琉璃瓦迎着第一抹朝阳。

  白龙俯下头,用鼻尖顶了顶他掌心。

  “我答应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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